浮光掠影

炎熱的夏季午後時常伴隨著雷雨，當菅原結束早上的課程，拎著在路邊便當店買的午餐回家時，遠遠地就看見天空的另一邊有一朵厚重的烏雲。輕蹙起眉，菅原加快步伐回到住處，匆匆將餐盒放在矮桌上就衝去陽台收衣服。早上陽光的溫度還殘留在布料上，菅原將曬乾的衣服抱個滿懷，忍不住低頭嗅聞，卻在洗衣精的芳香之後聞到些微的雨意。

當菅原再度抬起頭，灰濛濛的天空開始下起毛毛細雨，走在路上的行人不是趕緊拿出雨傘，就是快步走到最近的遮蔽處躲雨。將收好的衣服放在一旁，菅原先是把陽台的落地窗關上，然後把午餐從塑膠袋中拿出來，決定先填飽肚子再來處理家務。

菅原才吃了兩口飯，窗外疏疏落落的雨絲突然轉為滂沱雨幕，天色又更昏暗了一些，難以想像現在的時間只是剛過午時不久。咀嚼著微涼的飯菜，菅原暗自在心中思考自己開伙的可能性，畢竟天天外食花費實在太高，而且也不太健康。

如果有個小廚房就方便多了，但要挑選適合的租屋處實在是件困難事，學生的財力畢竟有限，要符合有獨立衛浴、適當坪數、距離兩人學校不能太遠、離車站和超市夠近……等條件，就讓澤村和菅原兩人傷透腦筋。相比之下，沒有廚房能開伙也只是件小事情了。

「兩個人一起住」這個事實再一次飄過菅原的腦海，讓菅原手中的筷子稍稍停下動作，另一隻手掩著臉，片刻後才放下手掌，繼續動筷將剩下的食物吃進肚子裡，神情看起來並沒有太大不同，但泛起嫣紅的耳廓卻出賣了菅原的鎮定。他輕咳兩聲，起身準備收拾剩下的餐盒與垃圾，卻在此刻看見一道亮光閃過眼前，幾秒後震耳欲聾的雷聲貫穿屋內，甚至引起菅原輕微的耳鳴。

啪地一聲，菅原突然發現整個房間安靜的過於異常，將垃圾分類好以後想開燈查看房間內的情況，沒想到按了開關後電燈卻沒亮。

「啊，原來。」菅原恍然大悟，方才的落雷可能造成了停電或是跳電，而現在的安靜，則是因為房間裡的小冰箱失去電力供給、馬達停止運轉所造成的。

不清楚配電箱在哪個位置，只能姑且當作停電了。菅原先是拿起手機，發了條訊息告訴澤村住處停電，接著又傳訊息給同系的同學取消去圖書館的計劃；雖然下午沒課、住處又沒電，但外頭雨勢猛烈，讓人一點也不想出門。

靠著窗戶，菅原藉著微弱的日光將方才收進來的衣服分門別類地摺疊好，原本覺得亮度不足的光線在此刻卻成為唯一能依賴的照明。不曉得是眼睛適應了這樣的明度，還是停電造成的影響，此刻菅原竟覺得從窗外照進的光線十分明亮。

望著不斷墜落的雨滴，菅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進食後的飽足感讓他感到昏昏欲睡，雖然曉得應該要先把摺好的衣服放到櫃子裡，但卻不知不覺地倒在窗前的地板上，微涼的木地板逐漸與體溫同調，溫暖得令菅原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菅原把頭靠在摺好的衣服上，雙眼一閉就陷入睡眠中。

當澤村進屋時，看到的就是菅原側躺在地板上午睡的模樣。匆忙結束下午的小組討論，傍晚的課又遇上教授臨時請假，因此澤村比原先預計的還要早回來。小心翼翼地帶上門，將被雨水打濕的夾克掛在門前，濕掉的鞋襪與長褲及T恤則扔進了洗衣籃，當澤村正想拿乾淨的替換衣物時，發現菅原身邊的地板上零散放了幾堆摺好的衣服，而自己最常穿的那件睡衣正被菅原枕在頭下。

澤村失笑地看著這一幕，從衣櫃裡拿出衣服套上後，又從衣櫃的上層拉出一條毯子，輕輕地蓋在菅原身上。雖然菅原晚上睡覺時總是睡得很熟，但午睡時卻相當淺眠，若不是外頭的雨聲滂沱，從澤村進門到現在所引起的動靜就足以擾醒菅原。但此刻，菅原只是在毯子裡縮了縮身體，並沒有醒來。

澤村伸手撥開散落在菅原頰上的髮絲，低頭親吻菅原的眼角與臉頰。窗外照進來的光線透著一種蒼白的感覺，讓菅原的一頭灰髮看起來顏色更淺了一些。

凝視著菅原的睡顏，澤村的眼神溫柔繾綣，儘管外頭呼嘯的風雨不時拍打著透明的落地窗，但卻無法驚擾伊人的眠夢。

菅原再次睜開眼睛時，耳邊聽見的是另一個沉穩的呼吸聲，耳後才聽見冰箱馬達的嗡嗡運轉聲。外頭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但天空還是慘白一片，判斷不出現在的時間是幾點。菅原蹭了蹭身上的毯子，一個轉身就看見躺在身後的澤村。

頓時，菅原臉上浮現一個偌大的笑臉。

原本打著盹的澤村早就因為菅原的動靜而醒來，看著胸前的頭顱一陣騷動後轉過來面對自己，一雙眼睛眨呀眨的，除了微笑以外什麼話都沒說。

澤村有些無奈地哼了口氣：「你就這樣傻傻地睡在地上，也不怕被抓走。」

「被誰抓走？被你嗎？」菅原嘻嘻一笑，大腿一跨就壓上澤村的小腿。「大地不是傍晚還有課嗎？這麼早回來偷懶睡午覺好嗎？」

「明明偷懶的人不是我，我只是配合而已。」澤村的語氣裡有著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寵溺，「老師請假，所以今天停課一次。」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睏，摺好衣服就忍不住睡著了。」菅原說到一半還打了個呵欠，陡然瞇起的眼睛泛起生理性的淚光。「停電又下大雨，除了睡覺好像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那現在雨停了，電也恢復了，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唔、這個嘛，」菅原把頭靠上澤村的手臂，鼻尖幾乎要碰到澤村的嘴唇。「再睡一下，然後天黑出門買點東西回家煮……想買個電磁爐或電火鍋，可以在家裡開伙比較方便……晚餐就吃、火鍋……」

菅原的聲音漸漸變成喃喃自語，原本抓著澤村衣襬的手也攤開擺在澤村的腰上，呼吸變得輕緩綿長，像雨天放晴後漸漸飄散的雲朵──澤村每每看著菅原在自己懷中睡去時都不禁這麼想，帶著一點擔憂的同時又無比慶幸自己抓住了這朵雲的一角，而不是看著雲朵越飄越遠。

澤村順著菅原的鼻樑一路親吻至額間，感覺到菅原的唇貼上自己的鎖骨，柔軟濕潤的觸感惹得澤村一陣笑，接著伸出另一隻手將懷中的人攬得更貼近自己。

耳鬢廝磨間，屋外的天色又暗了幾分，但澤村與菅原都不急著離開對方，貪戀著戀人的體溫與毯子的溫暖，享受無可取代的這一刻寧靜。

擁抱著菅原，在微弱但確實的光亮中，澤村感受自己彷彿被溫柔的情意包圍，輕輕喟嘆一聲──原來不是自己抓著隨時都會飄散而去的雲朵，而是這片雲朵一直守候在自己身旁。

愛是佔有，愛是慾念，同時，愛也是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