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

 青城中心，一般向無CP。 

橙紅色的夕陽將大半天空塗抹成秋天的色彩，矢巾走在河堤上，遙望滿天雲彩與河水的粼粼波光，若不是渾身黏膩的汗水與腳下炙熱的柏油路，眼前的這幅景色還真有幾分秋意。

──然而對矢巾來說，屬於二年級的夏天確實已經結束了。

 

河堤旁邊有一片平坦的草地，豔陽西落的黃昏時刻，可以看見一群十來歲的小孩子圍出一片區域，正在玩壘球。站在打擊區的男孩子將手中球棒大力一揮，米白色的球被擊出，飛越零散守備的手套們，半晌後墜落在外野之外的草地上。矢巾聽見孩童們爆出一陣歡笑，幾個男孩子邊笑邊跑去撿球，不分敵我皆是歡騰的氣氛，彷彿分數與輸贏對他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那麼他們在意的是什麼呢？

不自覺中矢巾停下腳步，遠眺這幅景象，思考著。運動神經甚佳的他在中學時也曾打過一兩個學期的棒球，是個打擊率亮眼、動作也相當敏捷的右外野手，隨著身高的抽長，不少運動社團都爭相挖角，其中也包括排球社。想當然，最後矢巾決定加入排球社，但原因卻讓知情的人都相當意外──因為排球是矢巾接觸得最少的運動。

『不曉得自己可以打到什麼程度，所以想試試看』，矢巾還記得當時的自己曾說過的這句話。

即使是現在，對於棒球，矢巾依舊抱持著一份熱愛，就像眼前的這群男孩一樣，追逐著每一顆球與每一次的出局數，純然享受運動的充實與快樂；對於排球，也應當如此。然而此刻矢巾的心中卻塞滿了不甘與氣惱，混雜著一點懊悔。

 

如果那個發球的力道可以再大一點、如果某幾次的接球能夠再穩一些、如果那一次的攔網可以……無法停止回憶與思考的矢巾嘆了口氣。

黃澄澄的夕陽又下墜了一些。

這是矢巾頭一次，對於比賽結果如此在意。由於中學時期的表現不俗，所以當矢巾升上高中後，馬上就進入了青葉城西排球隊的正選名單，所以這也並非是他第一次參加IH的預賽，自然也不是初次嘗到失敗的滋味。

但是當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時，己方球場的那一瞬間靜默，簡直讓矢巾無法喘息，巨大而沉重的窒息感幾乎要壓碎他的雙肩，連帶著視線也開始模糊不清。矢巾只記得，不知道是誰拍了自己的背，汗濕的掌心與球衣接觸，拍落了他身上的汗，也拍落眼眶盤據的淚水。

不管是排球或是棒球，還是其他的運動，矢巾認為自己都投注了相同的專注與努力，卻不懂自己為什麼現在會因為一場比賽，而失去了享受運動的純粹與豁達。

只要是運動，只要是比賽，一定會有比較的基準以及判斷優劣的準則，所有的結果都是相對比較出來的結果而已，這一點矢巾早已了然於心。雖然才二年級的自己還有一年的機會，雖然錯過這次IH的機會，只要三年級的學長願意，還有春高的舞台能夠發揮，雖然……

 

矢巾反覆咀嚼著已經發生的與尚未發生的諸多事情，直到河堤旁又傳來一陣喧譁聲打斷了思考，才發現夕陽餘暉已經漸漸染上了夜色。他抬眼一看，剛才的那群男孩們或丟下球棒、或扔下手套，三五成群跑到另一頭的河岸邊，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估計是球飛出去了吧，矢巾這麼想，正準備要繼續走回家的時候，發現河堤的另一邊突然冒出了一個人影，眨了幾眼仔細看，竟然有點眼熟。

「喂，龍也──」京谷一邊往河岸走去，一邊大聲呼叫：「球呢？」

站在一段距離以外的矢巾聽不見男孩的回話，只見京谷走到那群男孩中間，隨後便脫下鞋子，捲起褲管就往河水裡面走。

矢巾猶豫了一下，雖然和京谷不是不認識（兩人的班級就在隔壁而已），但對於這個性情乖僻的同學，矢巾並沒有什麼好感，而且目前的狀況看起來似乎不是特別危險。正當矢巾還在左右為難時，已經撿回球的京谷在孩子們的簇擁之下回到岸上，在矢巾還沒收回目光時迎上了視線。

──這下也不好扭頭就走了。矢巾暗想。

 

京谷緩緩走上河堤的道路，眼見對方沒有要說話的樣子，於是矢巾便硬著頭皮開口。

「你怎麼在這裡？」

聞言，京谷略為抬高視線，又看了看矢巾，片刻的靜謐讓矢巾以為對方不願理會自己，正準備起步回家時，京谷卻開口了。

「……那是我堂弟。」京谷這麼說，一邊轉頭指向不遠處的一個男孩。

「哦。」

矢巾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以說，心想這樣應該可以結束對話了吧，卻沒想到京谷竟然拋出了問句。

「今天比賽嗎？」

「呃、對。」

「輸了？」

矢巾還來不及問「你怎麼知道今天有比賽」，就被京谷的下一個問句逼得一時語塞。京谷的語氣有些冷，但矢巾卻分不清楚這是對方一貫的語氣，或者是刻意在嘲諷──他並沒有忘記眼前這個傢伙之前在練習時所引爆的衝突場景。

「輸了又怎樣！只要是比賽總會有輸贏！」

「對啊，永遠都有下一場比賽。真是無趣。」

「什麼？」

京谷皺起眉，像是不理解矢巾的疑問，卻沒繼續接話，也沒有移動腳步。兩個人僵持在原地，夜色漸漸墨染了視線所及的天空。

「……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覺得與眼前這人沒什麼好談的，矢巾邁開步伐走過京谷身旁，一旁亮起的路燈照出兩人朦朧的影子。

「因為在意，才會覺得有趣。」冷不防地，背對著矢巾，京谷冒出這麼一句話。「如果不在意，只是覺得不夠有趣而已。」

 

矢巾聽見這番話停下了腳步，卻也沒有回頭。

「──那你現在覺得排球夠有趣嗎？」

 

遠處傳來微弱的汽笛聲，不曉得是附近體育館棒球比賽的開始或是結束，聲響雖然微弱但卻清晰，牢牢地抓住夏天的最後一抹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