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

月島向來淺眠，即使設好鬧鐘鈴響時間，也總在鈴響前的幾分鐘就先一步醒來。加上經過高中社團的晨練作息洗禮後，就算是無事的休息日，也會在固定的時間起床梳洗，屬於無法賴床的體質。但自從跟黑尾交往、並且時不時被迫接受同床共枕之後，也稍微懂得了賴床的美妙滋味──但這個早晨顯然並不是適合賴床的早晨。一如以往，月島提前醒來按掉枕旁的手機鬧鐘，反手拉開身後的黑尾環抱在自己腰際的手，並轉身試圖搖醒睡得迷糊的黑尾。

「學長，醒醒。」月島推了推黑尾的肩膀，見對方連眼皮也沒抬，鍥而不捨地又輕推。「黑尾學長。」

「有，我醒了，我醒了……」黑尾仍閉著眼，重獲自由的雙手將標的轉向頭旁的枕頭，以一個奇異的姿勢將臉埋進枕頭裡。「我馬上就起床……」

月島並沒有繼續堅持叫醒黑尾，逕自下床梳洗後便進到廚房泡醒酒用的蜂蜜檸檬水。前一晚公司的飲酒會兩人都喝了些酒，雖然月島酒量比黑尾淺，但卻不太會有宿醉的情形，反觀黑尾，儘管甚少有喝醉的情況，但身體代謝酒精的速度似乎比平常人慢一些，飲酒後的隔天都會萎靡大半日。

將溫熱的檸檬水放在床頭櫃上後，月島將手伸進幾乎沒有縫隙的枕頭裡，把黑尾的臉挖出來正對著自己的臉，放慢語速但警告意味濃厚地開口。

「黑尾鐵朗先生，起來，喝水。」

「噢……月月……」

「我勸你清醒一點再思考要不要這樣叫我。」月島的雙眼在鏡片後瞇起來，半晌後放開黑尾睡眼惺忪的臉。「把蜂蜜水喝掉，之後要睡回籠覺還是起來吃飯？」

「呃──」發出一段無意義呻吟的黑尾趁隙抓住月島的手，順著後仰躺下的動作將對方拉到床上。「不能一起睡回籠覺嗎？」

「這選項沒有在計畫內。」月島推了推眼鏡，掙脫黑尾並不認真的束縛，眨眼間就爬下床走出臥室。

被留下的黑尾抱著鬆軟的棉被，深吸一口氣後緩緩睜開雙眼，感覺鼻腔內都是酸甜的溫暖氣息。

「明明我喝的也沒有比你多，怎麼會頭這麼痛啊……」

吃完早餐後黑尾的臉色明顯好上許多，儘管嘴中碎念著，但手上清洗碗盤的動作卻一點也不馬虎。對這情況還不熟悉時的月島曾幾度以為對方說的是玩笑話，就像黑尾曾經說過的許多輕鬆寫意的玩笑一樣──直到某次黑尾喝醉，抱著馬桶吐了大半個晚上，隔天早上也還是同樣輕描淡寫的一句頭有點痛啊，才讓月島漸漸明白黑尾宿醉的體質。

交往至今已逾三年，但月島是直到一年前才漸漸肯定一件事：即使黑尾說話的語氣再輕佻，說出的話也甚少玩笑，泰半都是真心的。儘管不那麼直接。

「既然這樣一開始就拒絕，別喝不就得了。」

「你這說法像是剛進公司的新鮮菜鳥，好像喝不喝是可以選擇的一樣。」黑尾甩開手上的水，半掩著嘴打了個呵欠，又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是誰點了那瓶梅酒，有夠要命，這輩子遲早會栽在梅酒上。」

「那瓶梅酒也沒有多烈啊，怎麼看你每次喝都反應這麼大，你真的沒對梅子過敏嗎？」月島擦完最後一個碗，把餐具收到碗櫥裡放好。

「沒這可能，吃醃漬梅子就從來沒出事過。好啦，那我們今天要幹嘛？」

月島聞言，抬起頭看了一眼身穿家居服的黑尾。睡褲是月島的，T恤是黑尾自己的，外套是黑尾買給月島的（但現在穿在黑尾身上），這讓穿著的人看起來就像是這間房裡的所有物之一。

「黑尾前輩，我想你可能酒後記性就有些差，讓我提醒你幾件事情。一、這是我家。二、前輩昨晚找不到的家門鑰匙，我在你的大衣口袋裡找到了。三、前輩家出門左轉後經過電梯，右手邊第一間就是了。」

「哇，有這麼能幹的後輩還真是我的榮──」

「四、」月島豪不客氣地打斷，「今天是休假日，即使是前輩，也要給同事私人的時間。恕在下不奉陪，您請回。」

一手提著公事包與裝著髒衣服的提袋，另一手拿著裝滿醒酒湯的保溫壺，身上還穿著月島衣服的黑尾就這樣被「請」出屋內。

被戶外的低溫冷出幾個哆嗦，黑尾聳著肩膀將鑰匙插入大門門鎖中，側身推開門板，踏入昏暗的屋內。冰冷的地板驅走黑尾最後一絲未醒的睡意，他猶豫了片刻，決定先不開室內的暖氣，將手上的物品歸位後拉開屋內唯一一面窗廉。

明亮的日光曬進屋內地板，提高不少視覺的溫度。黑尾揉著仍隱隱作痛的腦袋，躺進有一半在陽光底下的長沙發。他並不討厭喝酒，但也稱不上喜歡，酒後宿醉的這部分是最令人討厭的，不管看起來外表多正常，腦袋裡的思緒全都攪成一團無法辨識的泥糊，持續時間長短依據飲酒量的多寡而定。

黑尾住處的室內格局與月島家相同，畢竟是同一座公寓大廈。記得發現兩人竟然是鄰居時，月島的眼睛瞪得比在公司見到黑尾時還要大（雖然黑尾猜想自己大概也不惶多讓），論巧合論機緣，這世上大概也不過如此而已。

高中畢業後黑尾就幾乎沒見過月島，除卻某次回去音駒看練習賽時巧碰上垃圾場的第N次決戰，曾在看台上遠遠看見另一邊場上的月島之外，兩人並沒有更多交集。雖然交換過通訊軟體的帳號，但除去節日問候以外平時也不是會互相聊天的關係──明明是曾經挺在意過的人，看著對方一臉不在意卻緊抓著不放的模樣感到很新奇，總會忍不住想逗弄──或許是缺乏關係更進一步的契機，即使黑尾偶爾會想起曾有這麼一個他校學弟，卻也沒有更積極的作為。

直到在公司任職逾兩年後，指導員帶領著入社的新人例行性介紹公司部門時，一個眼熟的高個身影吸引著黑尾的目光，淺鵝黃色的後腦勺像是察覺到視線似地轉過來，四目交接的兩人各自深深吸了口氣。

怕是沒有碰過比這更刺激的久別重逢場合了，黑尾暗自心想。

至於後來發現兩人下班後的目的的竟然是同一座公寓時，黑尾忍不住在電梯口大笑起來，笑聲連滂沱的雨勢都無法掩蓋。一切巧合地近乎荒唐，彷彿鬧劇，又像是將過去十年以來欠缺的緣分一次補足。

看著月島詫異神色的那一刻，黑尾就決定要把握住眼前的機會，不再當一個遠遠觀望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