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

澤村大地正面對至今十七年人生中最令他頭疼的一件事情，甚至比半年前新進的白目學弟打飛訓導主任不可說的假髮時，更令他頭痛煩惱。他面對攤開的衣櫃和攤在床上的數件衣物，竟想不起以往的假日自己究竟都穿怎樣的便服搭配出門。

──對，他，澤村大地，不知道要穿什麼衣服出門赴約。

雖然想以平常心待之，赴約的對象也非陌生的人，但……思及此，澤村煩躁地抓著頭髮，吐出一口長氣。

眼看快要趕不上約定的時間，澤村半放棄地抓了一件米色襯衫與墨綠色的毛衣，又匆匆穿上鐵灰色的夾克便出門了。走出門不過兩步路，便發現自己沒把手機帶出門，旋即返回屋內找尋，一來一回又花了一些時間。

 

當澤村小跑步趕到車站前出口時，菅原已經在約定的地點了，看起來好像滑了一陣子手機，盯著手中的螢幕神色專注，竟沒發現澤村靠近。澤村先是調整了一下氣息，見菅原沒有注意到自己，便站在一旁，選擇不打斷對方，等菅原看完螢幕上的資訊。

菅原單手拿著手機，拇指不斷移動、觸碰螢幕，另一隻手放在嘴上，像在思考什麼困難的題目。澤村退了半步，從菅原的側後方觀察；菅原身穿淺色的休閒褲，上半身穿著藏青色的毛呢外套，脖子圍了一條白色的圍巾，把他的側臉肌膚襯得更白了。澤村還沒來得及思考為什麼今天自己會格外留意對方的打扮，注意到時間而四處張望的菅原就發現了澤村。

 

「啊！大地，你都到了怎麼沒出聲叫我？」

「看你滑手機那麼認真，不好打斷你。」澤村摸了摸鼻子，「抱歉我晚到了，你等很久了？」

「現在才剛兩點，你也沒有晚到吧？是我太興奮所以提前到了。」菅原把手機放進口袋，聳肩一笑。「要買點東西進電影院吃嗎？」

「好啊，你想吃什麼？爆米花還是薯片？」

「都行，但我想買點飲料進去。」

兩人一邊討論一邊邁開步伐，在前往影院的途中拐進超商買了洋芋片和可樂，接著在電影院的售票處討論要看什麼電影。

一切都很自然，不管是聊天的內容或是一起做的事情，就連選擇的電影也是平常一群朋友來看會選擇的題材（刺激動作片系列作的最新作品），澤村還記得這個系列的前一集也是跟菅原還有東峰來看的，難道只是少了一個人感覺就會差這麼多嗎──走進影廳就坐後，走道燈一熄，澤村便感覺今日不斷躁動著的心跳突然更加劇烈起來。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反常（雖然外表應該看不出來），也知道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坐在身旁的、一個星期前成為男朋友的菅原，但明明兩人之間的互動都與以往無異，讓澤村想不明白其中的變化究竟為何而致。

電影的劇情與影音效果引人入勝，但澤村卻忍不住就著投影折射的微光，不斷偷覷菅原拿洋芋片的手與細細瞇起眼的側臉。他從來沒意識到，原來菅原的手指與臉蛋都這麼好看，明明兩人在同一個社團裡相處了近三年的時光。

 

電影結束後，兩人跟在人潮的末端走出影廳，走下階梯時菅原不小心沒踩好、踉蹌了幾步，澤村下意識想抓住菅原，一個姿勢交錯變成站在階梯上的擁抱，意料之外的狀況讓澤村跟菅原都愣住了，半晌後才急急分開。此刻影廳內人群已稀疏，沒有太多人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尷尬氛圍。

「還好吧？」

「沒事、沒事，沒受傷。天啊好丟臉，趕快忘了，我們出去吧。」菅原這麼說，一隻手搭在澤村肩上，臉上有一點紅暈，為掩飾尷尬而將視線放低。

待兩人走出電影院，天色已經有些微暗。菅原收回搭在澤村肩上的手，不好意思地對澤村笑了笑。

「確定沒受傷嗎？腳沒有扭到吧？」澤村忍不住再三確認。方才被菅原搭手的左肩還留有對方的手勁重量，竟讓澤村有幾份留戀。

「沒──事的。」菅原特別加重了語氣，左右腳個別轉了幾圈腳踝確認。「請澤村隊長不要再擔憂啦！」

「好啦，沒事就好。時間還早，先去晃晃再去吃飯？」

「好哇，大地有想買什麼東西嗎？教科書或是運動用品？」

「目前都不缺耶，雖然也可以去逛逛……」

「但是會不小心買下來，對吧！」菅原語畢後自己笑起來，「我記得大地有一堆用不完的運動毛巾。」

「你的透氣膠帶也還有三卷沒拆吧。」澤村也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毛巾用的還比較快，已經沒有你上次看到那麼多了。」

「好喔，改天讓我去檢查一下你的庫存。既然不逛街的話，或是……」菅原掏出手機點了地圖，「或是我們晚餐吃這間拉麵？走路的話有一段距離，但我們現在走過去的話，算起來時間差不多。」

「好啊。」澤村附和，與菅原並肩緩步而行。

 

深秋的夜晚降臨得比兩人想像的都要迅速，行走的同時看見路上往來的車輛以及沿街的商店燈火依次亮起，最後是街道上的路燈，因為太迅速而錯失亮起的瞬間，當兩人回過神時就已是燈火通明的夜。

彼此交談的話題圍繞著社團與學校課業，間或夾雜著冷知識或是不知名的八卦，偶爾在話題結束後接續的沉默也並不尷尬，走了一小段路後總會有其中一人想到什麼而開口──就像一直以來兩人相處的時候一樣。

澤村感覺自己不安分了一整天的心臟終於肯好好地待在屬於它的位置，決定暫且不去思考先前的躁動背後代表著什麼。

紅色的行人號誌燈轉綠，走過眼前的陸橋後，再一小段路就是兩人要吃的拉麵店。隨著在路口等待號誌轉綠的其他路人一起邁開步伐，走上一小段階梯後是上升的小緩坡，溪水在兩人的左側下方流動，兩岸的燈光投影在水面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點。

原本與澤村並肩而行的菅原在走了一小段路後突然停下步伐，澤村馬上察覺到了，隨即停下腳步回首。兩人正好站在橋面路燈之間、燈火最弱的交界處，但澤村仍能看見菅原眼底映著的燈火，像是溪水的水面一樣，閃動波光。

「菅？」

「大地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勉強呢？」菅原抿著嘴，彷彿每一次開口都十分艱辛。「果然還是女孩子比較好吧，交往什麼的。」

「等等，菅……」

「具體來說交往應該要做什麼呢？也許是我太天真了，就這樣跟大地告白，也沒想過之後的事情。其實我根本不覺得你會答應……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想著，那就來約會吧，和交往的對象約會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但卻讓你為難了。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菅原越說頭垂得越低，貼在兩側的雙手緊握，說到最後語音還有些顫抖。澤村心想菅原怕是哭了吧，又不曉得該怎麼安慰，想反駁菅原的話卻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情急之下只能伸出雙手握住菅原的。

菅原像是沒有預料到澤村會有這番舉動，整個人愣住了。澤村的手掌包覆著菅原握成拳頭的手，見菅原沒有抗拒，再往前走了一步拉近彼此距離，並把菅原的雙手拉到兩人之間。

不遠處的號誌燈轉紅，一時之間陸橋上除了兩人竟無他人。

「其實我也不知道交往後應該要做些什麼。在這之前我也沒有和別人交往過，所以……」澤村感覺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心中暗自慶幸天色已黑，就算是菅原應該也看不清楚自己的臉。「但我絕對沒有勉強自己，也沒有覺得女孩子比較好，呃、怎麼說呢……因為和菅相處一直都很輕鬆自在？所以突然要把菅看成是交往的對象，男朋友之類的，我會有點不知所措吧……」

菅原聽著澤村的話，既沒有開口接話，也沒有掙開澤村的手。片刻後才緩緩抬起頭，神色遲疑。

「但是看電影的時候你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像很不自在的樣子……明明你之前蠻期待看這部電影的。」

「那是緊張、緊張！因為你看起來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我還覺得是我有問題……」

「我、我也很緊張的好嘛！還存了一堆餐廳研究到最後一刻！」

澤村想起下午在車站前看見菅原時，對方專注滑著手機的神情，突然有些發笑。「什麼嘛，我還以為只有我這樣。出門前我還花了半個小時挑衣服，以為自己不知道哪根神經不正常。」

「半個小時？」菅原狐疑地睜大眼睛迅速掃視了一下澤村，發出嘖嘖聲響。「我說大地，你花五分鐘跟半個小時的結果都差不多，下次就不用這麼煩惱了。」

「喂──」

「哈哈哈，開玩笑的。」菅原鬆開握成拳頭的手掌，反手握住澤村的手。「我們兩個今天也太蠢了。」

 

感覺交握的冰冷手指漸漸溫暖起來，澤村心中突然湧現一股想要擁抱菅原的衝動，但礙於在戶外場合、擔心菅原會介意，只能打散這個念頭。然而菅原卻率先更進一步拉近兩人的距離，在雙手交握的姿勢下將身體靠在澤村的胸膛上。

「可以重新抱一次嗎？我不想要讓那個差點跌倒變成我們的第一個擁抱，太烏龍了。」菅原的聲音因為兩人姿勢的關係，傳到澤村耳中有些模糊不清，但澤村卻心領神會地接收到菅原的想法。

澤村鬆開交握的手，將手穿過菅原腰際，在對方背後圈起一個圓的起始與終點，並將臉埋進菅原脖子上的圍巾裡。

「這樣可以嗎，菅。」

「如果我說不可以的話，怎麼辦？」

「那我只好把你抱起來轉圈圈了。」

「太老套了吧大地！」菅原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也抬起手圈住澤村的脖子。

 

 

 

 

2018.1.1

今年我就寫著這篇文跨年了XDDD，沒來得及趕上大地的生日，但還是祝大家新年快樂～新的一年也請多多指教UvU！

 @水鬼 親愛的AIN醬我可記得你啦XD